农业的使命,本是对生命的担当和承载。然而,当下中国的农业,只有经济属性和商品属性,没有了所承载的特殊使命。
吆喝了十多年的中央对农政策,只是给了机会主义者赚钱的机会!真正从事农业的企业,很少有机会被这些补贴砸中,即使有,相比投入也是杯水车薪。本来的惠农政策,只是被瞅准了“农业的机会来了”的人抓在手里。
与获得国家政策资金为“盈利模式”的机会主义不同,资本的机会主义者进入农业,主要是市场为导向的。手持资本的人看准的农业,是以追求经济效益的最大化为根本目的,与人文、生态无关。他们言必称“现代”,法必讲“科学”,量必要“规模”,而且以“大干快上”为指导方针。
一帮研究投资和商业模式的人告诉你农业应该怎么做;一帮有钱有权很任性却不懂农业的人到农村跑马圈地;一些从来没有下过地只会鹦鹉学舌般的专家,开始指导农民如何“科学种田”……
于是乎,在这理念的主导下,此前能上树爱吃虫的鸡,在温度、湿度、光照等全副武装的现代化车间里,只能是抬起头喝水低下头吃食。在其可怜的几十天生命里,没有阳光,没有青草……外界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声响都足以让这些生命瞬间灭亡,它们的生命已经脆弱到必须依赖大量的抗生素和激素才能维系。因为追求利益最大化,化肥、催熟剂可以没有底线的使用,恨不得今天种地明天就长出庄稼;为了让鸡多下蛋,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强光照射;因为发现猪只要不动就没有能量消耗,就会多长肉,所以给猪喂上迷糊药,让它吃了睡睡了吃;掠夺式生产方式造成生态环境失衡之后,为了抵御病虫害,什么样的农药都敢用……
农业自身的生态平衡被彻底打破了,不管是种植的粮食蔬菜还是养殖的牛羊猪鸡,它们统统失去了生命的本性……这种以逐利为目的农业生产方式,最大危害还在于,它完全删除了农业首先作为食品的基本属性,仅仅把食品沦落为可兑换货币的商品。
在这样一个只在乎抓住机遇而没有情怀的产业链条里,种养殖利益得不到保障,生态环境遭到了破坏,产业规律空前混乱,粮食安全岌岌可危,食品安全人人自危。
中国农业进入了末法时代
是的,提起农业,我们会想起很多高大上的名词,现代农业、休闲农业、生态农业、智慧农业……但很少提“传统农业”。如果被提到了,那绝对是作为反面题材而存在的,它常常被另外一个名字“小农”所替代。
殊不知,中国老祖宗很早就懂得使用粪肥,懂得作物之间的轮作,这被世界农业专家视为是中国人对农业和人类文明的巨大贡献。但是现在,有几千年农业文明史,曾创造出世界上最有智慧的农业生产方式的民族,却开始在别人走不通的道路上逆驶倒行。
可 悲的是,产量连年下降,“现代农业”的专家诊断结果是种植方法“不科学”。怎么科学呢?专家说种子要脱毒。农民照办了,从他指定的地方购买脱毒种薯,但第 二年又不行了。专家说要用原种(既专门培育的种子),农民又照办,从政指定的地方购买原种,又不行了。专家又说,要用专用马铃薯专用肥。用了,后来还不 行。专家又说,要用根腐病专用药……直到长不出土豆了,所有人面对土壤的退化和植物疾病束手无策时,“科学种田”的专家仍然振振有词地说,根腐病是世界性 难题,“现代科学”并不是万能的,它并不能保证解决所有问题。这让人联想起一个感冒病人,到医院后医生让你打抗生素,说这样好得快;打了,感冒好了,肠胃 又不舒服,医生又劝你把胃切除,说这样防止进一步恶化;胃切了,身体水肿排不出尿了,医生说是肾功能衰竭,劝你透析……直到无计可施时,医院会拿出病危通 知让你签字,说医生不是万能的,他们已经尽力了。
中国农业正面临着和医疗类 似的遭遇。当我们都在质疑为什么现代人有那么多怪病而无药可治时,有多少人反省过,自己对空气、水、食物、以及整个自然界所犯的错误?农作物以及牲畜的疾 病同样如此,当我们在追问农药残留有没有超标,关心所吃的每一口食物是否安全时,有没有人追问过自己曾给予了土地什么,以及农作物疾病的来历?化肥农药之 于作物,正如抗生素之于人类一样,它带给我们快捷、高效的同时,也让它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付出了昂贵的代价。
当西方的祖师们无计可施时,他们在考察中国的传统农业的基础上,终于提出了“有机农业”的生产方式。这难道不是传统农业的回归吗?
但是,中国的现状却是,视土地为生命的老一辈农民已经渐渐老去。新一代农民,要么已深知靠种地养活不了自己,而选择了当农民工;要么虽然继续种地,但由于并没有继承和掌握传统农业的生产技术,只能沦落为“现代农业”指挥下的“产业工人”。
谁之过?
先看两组调查数据:一是国家发改委对2013年小麦、水稻、大豆、玉米四大粮食品种的收益成本情况做了调查,调查显示四大粮食品种亩均产值是1039元(没有扣除成本),亩均投入费用是357元,亩均收益是682元(这个收益包括他本人的人工和他的利润)。但这个调查不含土地承包费,也不包括农民自己的人工费。另一份数据与此相得益彰:2012年农民来自种地的收入人均是2017元,占全部收入的26.6%,2013年比重又降为24.6%——即农民种地的收入占总收入的不到四分之一。
在所有的人都在谈经济效益最大化的时代,凭什么农民只能理所当然地白种地,只有坚守别人指定的道德规范的义务而没有追求利益的权力?
那么,在食品安全成众矢之的的今天,自己到底扮演什么角色呢?不妨来梳理一下:面对2元/斤的蕃茄和6元/斤的蕃茄,你会买哪一种?10元/斤、25元/斤与60元/斤的活鸡呢?你们想过,为什么价格会相差这么多吗?你们有什么理由去指责食品不安全,难道不是你们自己去选择的不安全的食品?
于是乎,为了迎合众多喜欢便宜的消费者,“本来”要生长12个月才能出栏的猪,3个月就上市了;“本来”要生长10个月才能出栏的鸡,40天就上市了;“本来”鸡是两三天一个蛋,现在一天一个甚至两个……
难道只有消费者是无辜的受害者吗?种养殖户呢?即使在这么短的养殖周期中,他们时刻都在担心牲畜的疾病,在非常顺利的情况下,一头猪有300元、一只鸡有3元的毛利,就谢天谢地了。遇到价格低迷,卖不出去,还要天天喂养,那是叫天天不应。
当人人都站在利己者的立场上对待农产品时,所有人都是受害者,没有人真正的获益!
于是,“本来”不是种地的人,为吃到安全食品,只有自己种起了地。或者一个大棚,或者一小块农场,或者在自家别墅的花园,或者在自己的老家。有人把这种农业叫“情怀农业”。
这里的情怀,可能是对农业的情怀,也可能是对家乡的情怀, 可能是对家人健康的关爱,也可能是因为对某一个作物的特别爱好……总之,因为某种机缘巧合干起了农业。这种农业往往总能坚守自己“有所为有所不为”的底线。
有人总结出中国农业的四种形式:
第一种很无奈,很“现代”,很大众,是主流。这种方式,是被潮流推动不得不跟上“现代化”的节奏。为了能增加点收入,他们只能不惜一切手段地增加产量,降低成本,以迎合消费者“本来”的价格需求,实现薄利多销。
第二种很传统,很孤独,太小众,伤不起。它既要承担高昂的成本压力,又要遭受价格质疑。它还原了农业的“本来”面目,却使自己独自面对信任危机和销售瓶颈。他们大多数是地地道道“小农意识”顽固不化的农民,或者是因为情怀而从事农业的知识分子。他们“不以物喜,不以已悲”地坚持着,希望明天会美好。
第三种是高大上。他们的种养殖,能欣赏音乐,以及能和领导进行对话。
第四种是传说中的“有机生产”。吃的是澳洲的牧草,呼吸的是爱尔兰的空气,喝的是冰岛的矿泉水,帖的是欧盟认证的标,还时不时地穿越到罗马教堂做一次圣洁的祷告……
现在你就会明白,同样是“农业”,差距为什么会那么大!在同一个环境中竞争,第二种不可能是其它三种的对手。能抓住“农业的机会来了”的,往往是后面两种。
我们不敢武断地说,哪种农业,才是人类生存和社会需要的农业。但是,在中国的大地上,第二种方式的农业已越来越少,要把这种农业方式延续下去,就需要有足够的情怀。
在中国,注重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“小农经济”正在消亡。中国农业正像中国文化一样,已经青黄不接。农业已经不再是农民的生产生活方式,所谓“农业的机会来了”,更多是在“褚橙柳桃潘苹果”诱惑下的贪婪和妄想。
中国农业,需要有情怀的人。